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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望路《俏夕阳》| 2017科幻小说回顾
2017年,第二届科幻春晚举办。23位科幻作者在48小时限时创作的“苛刻”要求下,以22个央视春晚历史上经典的节目为标题,孵化出了23篇科幻小说。
我们将于每周三到周五发布2017年科幻春晚回顾。今天带来的是孙望路《俏夕阳》。
我知道这是在撒气,但就是停不下来。我回到家里,看到爸爸慵懒地坐在沙发上,把玩着不认识的盒子。我说:“爸,我回来了!”“这么早!”爸爸喜笑颜开,“来,咱爷俩说会儿话。”他递过来一根烟,我一手抢过,放在桌子上:“不了,今天抽得够多了。您也少抽点,医生的话要听,别以为妈不在就没人管你。”“行行!”他神色黯淡了点,“其实也没啥事,看你心情不好。”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:“甭提了,不用您老操心。我工作上那些事情,AI啊饲养人工智能什么的你啥也听不懂。”他倒是笑得挺开心:“哎哟,你小瞧老子,不就是机器人吗?那不就是钢做的玩意儿,我和你说啊……”“得了您嘞,别给我添堵了好么?您炼钢时的那些丰功伟绩,我早就听说过一百遍了。”我刚说完这句话想是不是说过了,但贫嘴都习惯了。我只能转移话题,“这是什么?不会又去参加什么讲座,买了啥没用的东西吧?”他宝贝地捂住盒子:“这可是宝贝,我和你说,花的钱不是很多。”我心想坏了,多半老爸又被骗了。俗话说,家有一老,如有一宝,我倒是真没体验到,还好他今天还没提相亲的事情。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个密封袋,装着一个皮影小人。我打量了一下,目的是估测爸爸究竟花了多少钱:“这个是驴皮影?”“是啊!我小时候经常看的,就是你们这代啊,都去听啥周杰伦、摇滚乐的。稀罕东西吧!”爸爸很高兴地炫耀道,“过段时间,说不定我还能演呐!你爸爸当年炼钢时就手巧!”“行嘞,知道您是首钢的资深工人。”好吧,我承认输了。心情已经够糟糕了,我实在没空和他置气。更何况比起来去下棋和听讲座被骗钱,这已经算不错了。总之,他理解不了我做的,我也理解不了他做的。吃完饭,我思考明天的事情。实验体出现了问题,而且还很严重。但大脑像要裂开一样,我完全想不到方案。第二天,我赶到办公室,临时例会立马开始。项目组长是个小胖子,他是靠千人计划回国的,刚进研究所就评上研究员。但长期的科研压力,让他五毒俱全,脂肪肝、三高、胃炎、咽炎以及腰椎间盘突出,堪称项目组之最。他脸上的肉都堆在一起:“今天继续测试!王洋,‘起源’是你负责测试,说一下昨天的结果。”“起源”是我给它取的名字。说起来,我们的项目其实就是饲养人工智能,和大部分人工智能走的路径不一样。我们从最幼小的无智力智能养起,让它们不断繁育进化,优胜劣汰,直到找到有智能的。然后我们再对有智能的个体进行培养,让它逐渐逼近人脑的潜力。一开始的工作还是和代码有关,越往后反倒越像是养宠物。我花了一年时间培养它,它就好像我儿子。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:“攻击倾向非常强,对外界感知敏感。我投放了足够的测试样品,结果很糟糕。”“根据我的测试,它确实是有基本的思考能力和逻辑思维的。你认为是什么原因促使它发狂?”我摇摇头,要是知道就不用烦恼了。组长眉头紧皱:“用VR测试吧,顺便测试一下对声波、文字等信息的敏感程度。”测试开始,我戴上VR设备,仿佛自身进入了虚拟空间一样。我面前不远处有一只猴子,它就是“起源”的虚拟影像。我手心都出汗了,因为“起源”似乎并不温顺。而且在这个空间内,我毫无还手之力。果然,它很快发现了异动,然后向我走来。我挥挥手说:“你好。”系统把我的话转换成特定波形,传达给它。它愣了一下,很显然对波有反应。它靠近了我,触碰了一下,然后狠狠地撕碎了我。链接终止。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把项目组成员们吓得不轻。他们非常清楚,如果“起源”完全无法交流,它将会被怎么样。我们用尽了所有的方法,但区别无非是多快被它攻击。儿童教育学的研究员都惊呼不可思议,“起源”近乎一个暴徒。组长头上渗满了汗水。从去年上一级智能体以来,一年多了,整个项目组只培养出了“起源”。这条道路本来就是这样,越往上越艰辛。他把我喊进办公室。我走进去,看到组长放在这里的行军床,和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咖啡罐。他才是最焦虑的人。他面色严肃:“王洋,‘起源’情况很糟糕,我们必须重新评估一下。”我摇了摇头:“也许是方法不对。”“我们已经尝试足够多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它可能真的没法理解我们,就像我们也不是真的理解它。”“请让我再多想一下!”我想起来培育和诱导“起源”这一年多起早贪黑的经历,心里不由得一颤。他拍了下桌子,红着眼睛:“你要明白我们是有责任的。它可是不同于一般的AI,就算AlphaGo那种的,也只不过能做到某一方面的专精,不能算真正的自主思考。我们现在养育的,是像生物进化一般、从无到有饲养出来的人工智能生物。只要有一天它学会翻过防火墙,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程序能挡得住它了!”“或许我们可以人工植入逻辑代码,帮助它处理图像、文字和声音。”我提议道。“不行,那就脱离初衷了。那些AI的本质类似中文屋,它们其实并不理解到底处理了什么。”我继续争辩道:“可是如果能把纷乱的信息处理成简单的,我相信‘起源’会找到规律的,然后我们可以开始教育了。”他思考了片刻,还是拒绝了:“不,这不符合初衷。你的眼睛还有视觉感观,难道都是上帝赐予的吗?”我不吭声了,我知道在这一行上,他肯定比我深思熟虑得多。今天还是没想出什么。我回到家里,又和爸爸对上了眼。“又不高兴。整天愁眉苦脸的,你看你脸上这褶子啊,都快赶上你妈了!”我把电脑包扔进房间:“工作的事儿,和你说也没用。你咋也乖乖在家?”他摇摇头:“没劲儿,那一堆臭棋篓子。我一会儿要出去,你有啥事不?”“算没有吧,你要干吗?”我没好气地说。“和我去看驴皮影,不远。”他如是说。我想起来爸爸前几天把玩的东西,心想他还真迷上了。我说:“算啦,没啥意思。那玩意儿能比得过电影和VR吗?”“别老拽啥鸟语。驴皮影咋没意思了,你老子我小时候看那玩意儿长大的。讲道理,你不许我说你爱听那周杰伦是噪音,就许你说我的皮影没意思吗?”他突然来劲儿了,“再说,你也没真看过驴皮影。你老说要我多接受接受新鲜事物。那你也没看过,接受一下新鲜事物怎么啦!”“得得!我去。我跟您说,这皮影和那炼钢一样,都是夕阳产业。”我没想到爸爸把原来我教训他的话用上了,哭笑不得。我连忙回房间找移动电源塞兜里。“还夕阳产业,那也是夕阳红?看过春晚《俏夕阳》吗?那一群退休老太太弄的,搞不好就是咱炼钢工人家属呢!看一次戏又不是要你娶那王家闺女,怕啥?”斗嘴归斗嘴,我们还是出发了。表演地点在社区老年活动中心,不要门票。进去之后,我发现似乎不全是老人,带小孩儿的父母挺多。我并不因此提高心理预期,以为多半是年轻人图新鲜。老人们讨论着,等待演出开始。我爸爸也和李老太搭腔,询问能不能给我介绍个姑娘。演出开始。日光灯全灭,幕布后却亮了起来。节奏轻快的伴奏响起,皮影小人登场亮相,所有人叫好。本来我要玩手机,但手机屏幕太显眼了,于是作罢。既然无法逃避,那就只能享受了。第一场演《三打白骨精》。虽然是用皮子表演,但戏却一点都不少,细节处理细致入微。按理说,这种靠光亮把三维物体投射到二维的艺术形式,肯定损失不少信息。第二场演《鹤与龟》。这场戏其实更加简单,但如何表现鹤和龟却是大难题。鹤出手快、身体强壮,始终占着优势;而龟动作不便、老成持重;却一直维持不败。两者激斗半天,最终还是高傲的鹤输了。小孩子们纷纷为龟叫好,而我却陷入了深思。这其实是一个寓言,鹤输在高傲上了,而我呢?我看着像孩子一样兴奋的爸爸,那张侧脸饱经风霜。我什么时候尝试过去理解他呢?我只不过用傲慢,不断地筑起围墙,仿佛这样就能比他更强。我心里一哆嗦,那么“起源”呢?它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,而我却是一个失败的“父亲”。对它来说,我是否又是某种夕阳呢?演出结束,我看着爸爸,递出烟:“爸,咱爷俩聊聊吧!”他哈哈大笑,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么开心了。但项目进展依旧严峻。我收到了评估报告,合作机构都给出了异常危险的评价。组长紧皱眉头,脸长得像一头驴。他让大家再想一想,如果没有好转,那几天后就会处理掉它。一整天,我同样一筹莫展。我点开“起源”的页面,打算查看逻辑结构。就在这时,我突然注意到,虚拟空间里的猴子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滩墨水。为什么会这样?难道它逃跑了?我心中一慌,却被同事提醒了:“查看逻辑会取消虚拟外形。它本来就长这样。”本来?我摸摸脑袋。我们早就已经忘了它们真正的样子,取而代之的都是小动物。长期的印象欺骗了我,我差点以为饲养出来的AI是可爱的小动物呢!它们和世界上的动物根本不一样。它长得像影子!我突然反应过来:“AI是二维的?”同事不解地望着我:“是吗?”“哈哈!AI是二维的!不管是什么样的逻辑结构,最后展开来肯定是一个平面,而不是一个三维结构!也就是说,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!”一下子想通了。我欣喜若狂,高速地敲打键盘和鼠标,翻看档案,“我他妈怎么早没想到!AI是二维的!画是二维的!字是二维的!波是二维的!唯独我们和虚拟空间却是三维的!我们还给它们设计三维形象?可笑!难怪我们无法互相理解!”“那该怎么办?”“把虚拟空间改成二维,我们给它看皮影戏!”我握紧拳头,没想到竟然要用所谓的“夕阳”艺术去解决问题。爸,夕阳真是美啊。 尾声“起源”注意到了异动,它敏感地颤动着。它知道在不远处有一个神秘的物体。它慢慢接近神秘物体,神秘物体轻轻接触它,并没有攻击。“起源”感觉到波,似曾相识。它显然有些好奇,包裹住了神秘物体。神秘物体没有攻击,而是再次发出了波。反复几次之后,“起源”断定没有危险,放松警惕,放出囚犯。神秘物体再次凑了过来,伸出触角,依旧发出了波。“起源”的身躯剧烈变化,不再是一滩液体。它正在展开,像一个错综复杂毛线团。毛线团开始重组,一些细丝聚拢成线,线聚拢成面。头、身躯、四肢依次形成,就好像汉字“大”一样。它用触角小心翼翼地接触了对方,送回来一道波形。
“你好。”合成声音字正腔圆。所有人都欢呼雀跃,鼓掌欢庆。我正穿着动作捕捉器,充当皮影戏的皮子。我看向窗外,那里太阳终将西斜,光线温暖柔和。